第65章 惊觉
作者:枕书眠   书妆赋之孤嫡天下最新章节     
    花涧筠娥眉深蹙,看木阅微道:“你方才说那个莫少珂,他真的来苏府了?”
    木阅微极有把握地点头:“华之琅看到了,方才我与人在湖边聊了会天,他逗着莫洛在这府里飞檐走壁转树梢,结果给他撞到莫少珂。我将今日事件前后连接囫囵想了一圈,才察觉这奕王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想玩盘大的。不过现在他的谋算垮了一半,根基不稳,倒也不难应付。令我纳闷的是他竟然不打算收手!给我一种猪油蒙了心的感觉!”
    花涧筠轻微叹息:“奕王殿下自小聪明过人,太子犹然不及,又得陛下宠爱,众星捧月般娇养宽纵着长大,心比天高,加上本就性子略虚急浮躁,行事刚愎自傲也在情理之中。他输不起,一输就乱了阵脚偏执行事,结果反而钻进牛角进退两难。”
    木阅微听这话就知道方才的一幕她瞧得分明。墨予珩那压根就是由着性子往牛角尖里死钻去,最终输得连方寸之地都不留。眼前这光景若换做木阅微处在奕王位置,事至此处绝对罢手,连环炮第一炮已经被毁个干净,余下的那一个也就根本发挥不了原本的威势,保存实力留个空间才最重要。然而墨予珩看样子还准备赌一把。真是二呆了,那就给他点颜色瞧瞧,之前那一出阅微自己也堵着呢。
    花涧筠想起什么似的,道:“华公子竟然这么早就又和你有了关联,还知道莫洛就在你身边?”
    木阅微苦笑:“他早就知道了,你知道那家伙喜欢在人家的府邸宅院乱窜,有次我收拾莫幽若和云雪雅,被他撞见。还是在赋花楼那一出之前。”
    花涧筠认真看她半晌,才道:“阅微,我说过,你这样的人是根本藏不住的,除非你什么也不做。上次赋花楼你用障眼法瞒了过去,可是今天,显然无讳公子肯定也已留心上你。”
    木阅微点头:“我知道。敲了他那么一大笔他不留心才怪。以前我一直想着小心行事不要被谁盯上,不过几天前我差点被国公府那个姨娘摆一道,这才突悟这想法基本是掩耳盗铃。只要往高走一步,必然惊动更多人。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也犯不着自己缚手缚脚了。”
    花涧筠沉思半晌,秀美目光一明道:“阅微,其实那莫少珂若真跳出来干点什么,倒也不是无计可施。数月前琼瑜郡主刚一出事,你就安排暗里对他下手,想找机会给苏小姐洗清清白。虽然赋花楼得缘巧合另见天机,可是莫少珂那边,我并未让人罢手。或许,这釜底抽薪,今日倒用得上!”
    木阅微叹气:“这就是我必须和你聊这一聊的根底。阿筠,我让琼瑜郡主一定不要离开寿宴,一方面是为了她,另一方面也是尽量不想你出面。釜底抽薪之计用不上最好,当初我实在没辙才用此阴毒损招,莫少珂是活该,但我可没打算为了收拾他让你亲自出面。你以那样的方式出面,惹人嘲笑,遭人非议。不值得!”
    花涧筠想起什么似的调皮一笑:“方才你要勾着情人的小手看雪看月亮那会,还不是弄得人群哄笑,瑶光郡主都没忍住喷笑,我看见难得一笑的无讳公子当时难得地笑了。阅微,你不用替我想太多。我怕什么嘲笑!”
    “那不一样。阿筠,你的端庄和矜持是在骨子里的,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你自己也喜欢如此,所以即使你掌管华箫馆,一些明眼人也能看到你的清傲。”木阅微一边说一边看身边那些字画,上面的画有寂涧清丽的辛夷花,“既然是天性,就不要违逆它,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我惹他们疯笑,那是因为我不在乎。我不能以我的不在乎圈住你,你也别。”
    花涧筠想了想微笑:“今日我恰恰就在苏家,真撞上这一出也算是命数安排,你该相信我,到时说句话而已,我知道怎么说不给自己惹麻烦。”
    木阅微沉默不语,其实之前华之琅一说莫少珂在苏府,她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花涧筠,今日恰恰也在苏府算是阴错阳差。长叹一口气:“到时再看情形。不过你还是和瑶光郡主一起,帮我看好眉姐姐,尽量不要走到这一步。”
    花涧筠点头:“放心吧,瑶光郡主既然已知关紧,就定然不让她离开花宴半步。”
    二人沉默一会,花涧筠失笑道:“我该走了,郡主心思跟明镜似的,我瞧她肯定觉得不大对头。”
    木阅微遥望一眼瑶光郡主,果然她正在若有所思望一眼这边。阅微也无奈笑:“郡主光风霁月,我倒也不是刻意跟她瞒着什么,就好像我也不是故意告诉眉姐姐我和寰微公子已有婚约,无奈而已。”
    “什么?你和……寰微公子有……有婚约?这太荒唐了。阅微你在干什么?”花涧筠第一次面露惊色。
    木阅微无奈:“眉姐姐情错倾心月寰微,你说我能如何?”
    花涧筠被噎无语半晌,才恍然道:“我就说嘛,她好端端怎么起了心思问月寰微对我是不是倾心,唉,我疏忽了。”
    木阅微道:“怨不得你。”她忽然破齿神秘一笑:“不过现在我倒明白眉姐姐问你这句话,不完全替自己问。嘿嘿。”
    花涧筠惊讶:“那她还能替谁问?”
    木阅微深深望她,看一眼身畔屏风上气骨高拔的花枝深涧幽竹书画但笑不语。花涧筠感到匪夷所思,但看木阅微这神情就知道她绝对不会透底,纳闷了一会便作罢。
    花涧筠道:“阅微,我过去了,你务必小心。”
    木阅微点头,见她欲走又道:“阿筠。今天无论我出什么意外,你都要稳住,不要给人发现端倪。”
    花涧筠猛然偏头看她:“你不是说接下来好应付吗?你会出什么意外?”
    木阅微摇头:“你不要挂心,我是说……万一,万一我有什么状况,你不要乱了方寸。我能处理好一切。”
    今天没出门她就感觉到各种不安不祥氤氲环绕,虽然接下来墨予珩的路数她心里有个轮廓,但还是觉得心间不稳,这状况并不多。
    花涧筠面色不安看她,终道:“我明白。”
    花涧筠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突然回身看地上:“我说这地面怎么好端端落了这几片黄叶。”
    木阅微低头一看,旋即瞳孔一缩,直直朝最近的那棵大树望去,果见墨潋瞳一袭绛衣,天人姿容,眉目潋滟,大大方方坐在秋树深处望着这边。
    木阅微哀叹一声,原以为有莫洛在高处放哨,这屏风周围除了花丛又无他人,自己和花涧筠交谈声音也不高,怎么也不会被人听了去。谁知莫洛也有没辙的人。墨潋瞳就如此坐在明处,她总不能像在隐花居门口那样和他空里飞着干架,还不吓死这一群人。看地上这些叶子,莫洛给自己如此提醒数次,她竟然没察觉。估计莫洛正躲在树荫深处翻白眼呢。
    花涧筠也瞧见了墨潋瞳,花容略惊,旋即又转寻常色,看了一眼木阅微,又看了一眼高处的滟世子,静静离去。
    花涧筠一走远,墨潋瞳就稳稳落在阅微身畔,潋滟双瞳望了远去的花涧筠一眼,旋即转看木阅微:“你和她很熟。”不是疑问是肯定。
    木阅微道:“你该知道我和月寰微很熟,认识她倒也正常。”
    墨潋瞳盯着她:“她知道!”
    木阅微奇道:“知道什么?”
    墨潋瞳绝美桃眸看上去一派天真:“知道我不知道的。”
    木阅微哭笑不得,对这个姿容倾国倾城的大巨婴颇为无语。她想了一会,道:“关于你,云衍也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
    原以为墨潋瞳会被激怒,不想他神色毫无惊动,甚至还偏头看了云衍那边一眼,而云衍也正在望着这边。
    墨潋瞳道:“是的,没人比他知更多。”
    木阅微不想他竟然如此平静坦诚,抬眸望去,却见他那双采撷世间无数风情的桃眸里一片迷惘,迷惘间又含几分说不上的别样光芒,仿佛十里桃花尽皆倒影在碧水寒潭,潭水上氤了一层水雾,阳光一射便雾岚略去,透出几分灼灼其华,和阳光温暖明亮的别样光芒。
    哇,墨潋瞳看上去竟然心情还不错?不,不是。木阅微悉心感觉良久,才明白那温暖的光芒是自心而生的喜悦和幸福,虽然只有淡淡几分,却极有底气。当然,墨潋瞳自己或许并不自知,只是……流露出来。
    木阅微以攻为守,八卦兮兮道:“那个,你当初为何与云衍断交?”
    墨潋瞳闻言愣了一下,旋即似是本能看向云衍的方向,然后不知想起什么,神色惊变。木阅微深觉大有文章,不怕死地继续八卦:“你们发生了什么?”眼睛转几转又继续道:“我当初问云衍这问题,我那个历来机敏缜密的表哥竟然编了个三岁小儿都骗不过去的谎话敷衍我,机敏冷静的明竹公子破绽破到底,也算奇了。所以你们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必须断交?”
    从云衍讲的那个故事看,他和墨潋瞳的友情岂止是挚友。能让五六岁的小墨潋瞳半夜撑着内心最大的恐惧跋涉整个晚上去寻找,以为那个肩膀怀抱是这世界上他最安全的所在,那得多大的信任和倚赖。能让当时仅比墨潋瞳大数岁的少年云衍挺身而出插手溆王府事情,替他料理那些坏蛋,那是怎样的一种绝对保护。友情的种子都这样了,还能长着长着长裂了?断交,呵呵!
    墨潋瞳却盯着木阅微:“他说什么?”
    木阅微耸耸肩膀,引开墨潋瞳注意她暗松一口气,错开身子绕着墨潋瞳转圈儿边走边说,看上去极为闲暇:“肯定是说谎了哦,具体什么我忘记了,没任何价值的谎言记它干嘛。”
    墨潋瞳骤然急转身,一只手抓住她肩膀,抓的木阅微一阵剧痛。墨潋瞳上身前倾直直问到她面上:“他说什么?”
    木阅微认真看他,看到眼睛深处:“你觉得云衍会对我说真话?”
    然后半晌,才觉到抓着自己右肩的墨潋瞳力道缓缓轻去,右手依然放在自己肩上,却更像是方才用力过猛后顿感无力,所以搭在那儿支撑。墨潋瞳亦是目不转瞬定定地看着她,就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保持那个姿势,定定望着她的眼睛。这个凝望也并不是刻意看她,而是心情骤然紧绷又突然失落后的本能,止定定望着眼前的物象,眼神云水苍茫。
    墨潋瞳喃喃自语道:“谎话我也想听听。”
    木阅微震惊望他,不止是因为这句话传达的荒唐语意,更是因为这个不可一世的魔王就这么低到尘埃的姿势。云衍敷衍她的破谎话他竟然想听听?
    然而墨潋瞳眼神是认真的茫然,不似在说谎。
    他怔忡的样子让木阅微有些不忍,可能是因为这个表情出现在那张绝美容颜上有西施皱眉以沉鱼的效果,木阅微心间一片迷茫怜惜,直直有些后悔如此捉弄他,虽然她初衷是为了岔开话题。
    不过她更奇怪的是,为何墨潋瞳作为当事人竟然不知道他们为何断交,竟然还要从她这里获取云衍的口风?这也太奇葩犯二了!云衍不是那种甩手撂摊子就走的人啊,为何断交连个交代都木有。
    还有墨潋瞳这神情举止怎么跟个如花似玉的怨妇似的……
    怨妇?木阅微突然灵光一闪,旋即那道灵光照亮了整个大脑。并且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一道光接着一道光次第在她脑子里像烟花那样绽放,照亮了许许多多她之前不解的画面……她整个人都为之震愕。
    木阅微的脸瞬间变得雪净,她的呼吸窒在一瞬,整个胸腔似乎都是冰冰凉凉空空荡荡的僵冷,她的人也僵在当地,宛如一个冰凉的雪人。
    墨潋瞳倒是被她突然的异样打断回过神来,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木阅微却一把抓过他靠在自己身上,以错过那个要命的对视。她的眼底是顿悟后可怕的荒凉,一望无涯的悲伤,激烈得将欲迸出的清水,她刚刚以拥抱的姿势停靠墨潋瞳就任其无声落在他的肩上。
    墨潋瞳不知为何她突然有如此激烈动作,难得倒没动任她抱着,还在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木阅微伏在他的肩上突然就激烈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似一棵被风刮得不支浑身颤抖的幼树,就那样不要命地咳喘。最终她推开墨潋瞳,一个人半弯下腰使劲地咳,整个心肺似乎都要被她咳跌在地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余光模糊里似乎瞥见云衍渐行渐近,木阅微才用仅存的清明神智去克制咳嗽,但怎么也克制不住五内八荒那雪冷摧心的混乱力道,咳嗽仅断断续续地停了下来。
    木阅微感到被一把极大的力道扶起,抬眼恰恰撞上云衍那焦急关切的眼眸,她无论如何也收不去自己眼中绝望的荒凉悲伤,简单的遮掩都做不到,就那样看向了云衍。
    那纯净的悲恸眼神一览无余地落入云衍眼中。云衍一个激灵,他想象不出什么事能让木阅微痛彻如此。他抓住她的肩膀:“阅微,你怎么了?”
    木阅微摇摇头。
    云衍又看墨潋瞳:“小瞳,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墨潋瞳眼眸略伤看半晌云衍,然后偏过头去,冷冷望着那一片盛放的秋菊,却没有离开。
    见此情形,云衍下意识就道:“小瞳……”
    木阅微听在耳里,本能就绝望地闭上双眼,同时长长吸一口气来抵御胸腔徘徊的荒冷。
    三个人相对不言,冷寂无声。
    最终,木阅微借着云衍坚实的臂膀站起来,又丢开他的胳臂,淡淡道:“衍表哥,我没事,本来只在瞎聊天顽耍,我之前受了湖寒,吹了点冷风就咳嗽起来。”
    云衍关切道:“我让金大夫帮你把把脉。”
    木阅微摇摇头:“事情还没完!”
    旋即又低声道:“衍表哥,莫少珂来了苏府,你仔细想想,就能知道墨予珩打的什么主意,我得小心应付。”
    云衍惊讶:“莫少珂?”
    木阅微点点头,不想再多说一句,云衍知一思百,她犯不着多话。她现在想静静,想直接乘了马车回她的隐花居躺下静静。可是不行!
    木阅微没再说一句话,只不知为何看了墨潋瞳一眼,自己也说不清为何那样做,然后她将那两个人撂在身后,直直朝自己的几案走去。她需要缓缓。
    胸腔中尽是荒凉,和荒凉过境后的虚空,一阵荒凉一阵虚空。
    木阅微想起那一年在北境雪谷,她和墨潋瞳遇上了雪崩,当时墨潋瞳拉着她的手本能就要转身朝后逃跑,而她却使出那时最大的力气,反拉着他朝着雪崩来的方向向山上跑,因为她看到,在那座发生雪崩的缓崖,就在距离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口。
    他们艰难抵达那个凹口。然后铺天盖地的碎雪浪潮从眼前像瀑布一样滑跌,直至后来湮没他们……
    等一切寂静下来,木阅微从身边刨出半昏迷的墨潋瞳,然后又刨开眼前堵了许多重的雪,不敢下山,止顺着那山崖朝上攀登,最终从背面比较陡峭的山体下去。
    那一路墨潋瞳都半死不活,但嘴边一直瑟瑟发抖却执着地念叨着一个短句,木阅微一边为了克服害怕一边为了打发无聊,曾经无数次将耳朵放在墨潋瞳嘴边聆听,想听懂他一直重复的那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她曾自嘲猜测那说不定是埋宝的地方,那个少年是去雪谷寻宝的……然而声音太微弱,她什么都听不清楚!
    而方才,灵光一闪又一闪的连接画面里,就有当初那么一帧,墨潋瞳躺在她的怀里冻得瑟瑟发抖,发紫的嘴唇一直颤抖着一个字眼:衍哥哥!
    衍哥哥……